七

    龙山中队电子阅览室，墙上是当地一位知名书法家来大队参加警民共建时免费题写的条幅“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更喜欢网上阅览的马文军正在浏览新闻，除了关心时政和各类兵器知识外，猎奇也是他的一贯爱好。马文军每次上网都拴死在那一台电脑上，徐辉注意到这台电脑的桌面图片是一幅类似明星照的女人图，便轻声问他：“提辖，这个女明星是谁，看着不熟悉。”马文军一改往日的强悍风格酸溜溜地捏着嗓子说：“不熟悉就对了，我老婆。”徐辉笑了：“这时代进步大了，提辖也有女人了。看把你美的，一口一个老婆，你结婚了没？”“不就是一个上岗证吗，再过几个月就办下来了。哎，我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老婆找好没有？”徐辉说“军事机密。”马文军最烦卖关子，说：“还机密，就你那一副得瑟样儿早就泄密了。喂，兄弟，这个桌面的事儿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你可得替我保密！”

    外面传来武刚的脚步声，阅览室顿时恢复了安静。

    “学问家，我考你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最乐意选择什么死法？”脚步声一远，马文军又憋不住扭头对右桌的肖和平说。

    “注射死刑，来得快。”

    “错！是老死，来得慢。”肖和平说话一向丁是丁，卯是卯，没想到马文军玩的是脑筋急转弯。

    “简直是恶劣，你说这山西煤老板生活多摇摆（长淮方言，显摆的意思）。”马文军边说边摇头晃脑。

    “怎么啦？又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坐车坐悍马不说，有位老板穿着不讲究，去买衣服，营业员看不起他不让他试，他就把整个店里衣服都买了下来。你再看这位老板给他老娘做寿，光一桌饭就两万多。你猜吃的啥？”

    “鲍鱼？”

    “你就识一个鲍鱼，说出来你都长见识，是进口的日本神户雪花牛柳，这种牛是在听着音乐、喝着啤酒和主人不停的按摩中长大的，牛柳营养十分丰富，十分鲜嫩可口。”

    “我说提辖，哪来那么多十分，注意别让哈喇子流出来了！人家煤老板整天担心瓦斯爆炸出事，那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十分不好过。”徐辉听到插话说。

    “那倒也是，你看这里说了，一位煤老板站在矿井外讲话，突然听到‘啪’地一声响，当场就瘫坐在地上，别人想告诉他是车爆胎了都没来得及。”

    “钱是他们的命，我看安全才是他们的命根子。”徐辉话里开始带有蔑视和一丝“仇富”心理。

    “瞧人家这句话说得多有哲理，人不能把钱带进棺材，但有时钱能把人带进棺材。”

    军令如山，军人都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但这并不意味着要用长官意志去压制民主,相反官兵平等是我军长期一贯坚持和推崇的民主。为了便于大家反映大队与中队建设与管理方面存在的问题，根据常媛的意见，大队专门在楼道里设了一个“和谐”信箱，信件可以是记名的，也可以是匿名的，但不能不着调，挂箱当日常媛就口头宣布了三个必须：反映的事实必须是真实的，提的意见必须是合理的，工作建议必须是建设性的。

    就像渔夫在河里安置的捕鱼篓一样，每次开启时不论大小总有喜悦，这信箱自挂上去起，每周也都会有收获。这里面内容可谓五花八门，有反映马文军的呼噜声影响睡眠质量的，说这会产生连锁反应，影响睡眠质量就会影响执勤训练质量；有举报中队个别人生活有“高消费”倾向的，出手阔绰得像个“富二代”而实际不沾边，暗地里却经常跟家里要钱或向别人借钱；有的说一年捅上百个马蜂窝，诸如此类的小事占用过多警力，以后学习外地的做法发布公告不再出警；有的要求支队统一请潜水员、拳击、台球运动员等职业队员来队指导作业训练；还有的说八一节不许饮酒的规定过于严苛，理由是打胜仗后喝杯庆功酒也是我军的光荣传统；本周最为尖锐的是几人联名反映三班长陶明放平常说话爱带脏字，好辱骂他人。

    武刚趁大家学习的时间检查寝室物品设置，这是武刚比较讲究的日常养成之一。他说“好迟到的人总是迟到，喜欢翘二郎腿一坐下就想翘”，这良好养成就是各人在工作学习与生活中自我约束逐渐形成的一些好的习惯。部队管理重在养成，难在养成，比如说令行禁止，人要精神，物要整洁包括随手关灯等小节也都必须靠养成。习与性成，凡事都有个过程，哪怕开始不适应但久之就会习惯成自然，正如爱斯基摩人之于冰雪，大城市人之于堵车，两口子迟早习惯于彼此的鼾声一样。

    武刚要求在外面尤其是队列里每个人必须精神十足，进了屋，谁要是内务不整肯定要挨训。曾有人在信箱里斗胆提议取消内务检查，说这是一种形式化的东西，理由是内务不整不影响战斗力。“出门看队伍，进门看内务。不洗脸直接吃饭也不影响人的生存，你出门为什么还要梳头洗脸，虽然是形式，却是一种必要的形式，国庆大阅兵也是形式，却是壮国威军威、提升国家形象的形式，你说有没有必要！”武刚公开加以驳斥，并允许大家提出辩论意见。

    谁也没有接话，或许就像唱歌一样，武刚的调门起得太高，接上有一定难度。

    关于陶明放的事，武刚也想找他个人谈谈。“屋内不生火，屋外不冒烟”，既然有人反映，就得查实，有没有也算有个交代，这是当初挂箱时大队的郑重承诺。

    无巧不成书，正当武刚来到学习室门外时，就听到里边传出阵阵训斥声，三班长陶明放正向战士吴俊开火。起因是吴俊学习时间在学习室内上网，用QQ与另外一个老乡闲聊恰巧被陶明放发现。陶明放上去一把将电脑摁灭，又一把薅住衣领将吴俊从椅子上提起成立正姿势。“还有网名叫什么萤火虫，我看你是条糊涂虫，不愿学就滚出去，别以为这里是网吧！”

    “哟，谁火气这么大，当心别引发火灾！”武刚一边进屋一边故意调侃道。

    “报告队长，这小子……”

    “嗯？”

    “哦，他太可气了，太不思进取了。”

    “吴俊，你这个名字好，你又是南方人，自古江南多才俊。萤火虫这个名字也不错，但要知道萤火虫可不是网虫，他用自己全部的光亮为这个世界增添了一道风景。”武刚说完示意吴俊先离开了学习室。

    吴俊悻悻而去。这边，武刚觉得该给陶明放上上课了，但他并没有直说信箱里举报的事。

    “我给你讲个故事。曾经有位国民党的高级军官每次在别人向他敬礼时，他嘴里都会轻声嘟囔一句‘你才是’，别人不解，他也不说。直到有一天他退休后，一位老战友问他究竟说的什么，他才道出实情，自己当兵时常被长官体罚辱骂，却敢怒不敢言，见面还得敬礼，但心里每每都要暗骂一声‘混蛋’。后来自己当官了，也一样继承了打骂的传统，以己度人，总以为别人在敬礼时也会这样骂他，于是以眼还眼自然地回一句你才是。”

    “这虽然是个笑话，但确实在告诫我们带兵要先爱兵。你在管理上大胆负责，值得充分肯定，但是带兵也要讲究方法，气可鼓，不可泄。我们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阶级兄弟，错误应当纠正，毛病都可以改，如果大家都没有问题，要你们班长、要我这个队长干什么，不多说了，你是个聪明人，行成于思，自己没事多琢磨。怎么不吭声，我说的道理你明白没？”

    “明白！”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一个相对随意的还礼，二人会心一笑。这便是官兵间的交流与和谐，是军人特有的默契。

    谁的娃儿谁带，谁系的疙瘩谁解，根据武刚的点拨，队务会的第一个议程，陶明放就自己今天对待吴俊的态度和做法主动作了口头检讨。

    随后武刚跟大家解释说：“刚才陶班长作了深刻的自我检查，但作为承担着管理责任的一班之长，在他的心里可能还憋着一句话：兄弟，想说爱你不容易。要知道他的出发点是好的，是希望大家都能进步成才成器。你们都是八○九○后的人，总觉得现在自己还很年轻，但时间飞快，古人比喻说快得像白马过什么溪……”

    “是白驹过隙。”肖和平补充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