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早晨七点，太阳照常升起，而龙山中队的起床哨还未吹响，只有武刚一人在走道里巡视着。当过消防兵的都知道，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部队才经历夜战。按照消防战勤条例的规定，夜间出动作战时间较长的中队，第二天早上可以视情适当推迟起床。

    昨晚八点多，一栋作为工棚使用的两层老建筑发生坍塌事故，十几名施工人员被埋压，令人尴尬的是原在该建筑外墙上悬挂的一条安全横幅“安全生产责任重于泰山”也一同被压在废墟中。

    龙山中队、新湖中队和支队特勤中队全体出动，支队长高中原、参谋长翟卫东均临场督战，市长也驱车到场亲自指挥现场和善后处置。由于怕震动引起楼板进一步下压，救援作业动静不能过大，无法动用吊车、挖掘机等大型机械，大队的切割机、液压剪、扩张器、生命探测仪全派上了大用场，剩下的只能依靠肩扛手扒了。

    经过近五个小时的苦战，施工员除一人已经当场死亡外，其他十二人均被成功救出。

    要说这城乡确有差别，不光体现在建设上，就工棚坍塌这件事或说事件要是发生在乡村，估计就炸窝了，而翌日的长淮如同一本续写中的书静静翻开全新的一页，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街道一样的车水马龙，上班族一样的行色匆匆，事故就像昨页中一个多余的墨点，没有多少人去在意它、琢磨它，之后的篇章里仍不断有新的大小墨点出现，消防的任务就是趁墨迹未干尽量擦拭扫除之，以免它肆意扩散开来，不然轻则可能玷污了整个页面不堪入目，重则让这每日连贯而流畅的章节变得残缺不全、支离破碎。

    在高中原看来，这次救援与地震现场局部救援的情况类似，既是实战，更是练兵的机会，此前高中原已经以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就加强地震救援装备建设两次向大会递交议案。社会上流传说长淮处在李四光先生描述的我国地震发生概率较大的几个地质断裂带上，自上世纪唐山大地震起就从制度建立到建筑设计对震灾防范做了大量工作，唯独对相应的消防救援装备建设的认识直至近年才被提至应有高度。

    “参谋参谋，不仅要参与，更要积极谋划”，汶川地震为高中原的工作带来了新的契机，为了从“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入手，逐步提升消防部队抗震救援能力和装备力量，把“不打无准备之仗”这一必须以务实为前提的方略变为最靠谱的战斗力，高中原多方奔走，终于使这项议案的落实进入政府常务会议议程，市政府专门成立了抗震救灾领导小组和多部门联动的战斗梯队，资金保障方面也首度被纳入财政预算之列。

    “所谓工作，就是干事，事在人为，完成工作任务就是干好分内的事，开创性地工作则还要善于给自己找事干。”支队政委洪波在季度工作例会上针对此项工作取得的进展如是说。

    消防成了社会的一个焦点，消防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容易受到社会广泛关注，主流媒体记者的新闻敏感主要集中在对消防执法活动以及灾难事件抢险救援的报道方面，而一些好事者的眼球则极力搜寻一些负面的哪怕是具有争议性的素材。

    “兄弟们，我们大队出名了！”马文军守在电脑前没头没脑地嚷了一嗓子。

    “你又做好事不留名被人调查到了？”徐辉听马文军的口气不像什么正事，故意把名分安到他的头上。

    “恶劣，支队那边说外网上有人曝光我们私自动用消防云梯车为华兴大酒店擦玻璃，叫我们自查一下报个情况。看，网上确实有报道，还有照片，不太清楚，像是用手机拍的。”

    “报个屁，哪个浑球整的假新闻，又想哗众取宠！”徐辉一听说华兴大酒店便想起来前天下午出警的事，这样看来，这张模糊照片里云梯车上留个背影正在“擦玻璃”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也难怪徐辉会生气。那天是华兴大酒店报警，酒店玻璃幕墙上的一块玻璃不牢固，随时可能坠落下去伤及行人，酒店无法自行处理请求消防援助。消防装备除了灭火救援之外，是不得挪作他用的，这本来做的是好事，妄加推测就歪曲成了负面报道，所以毛主席早早就严肃地告诫大家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徐辉越想越气。马文军说：“这哪儿是新闻自由，简直成了新闻自编了，一定要让随意发布错误信息的人再发一个澄清事实的报道。”

    他们气鼓鼓地把这事跟武刚一汇报，不想武队长不屑一顾地说：“给支队报个情况拉倒，网上的东西你们较个什么真。”

    武警省消防总队每年一度的全面考核开始了。考核已进入标准化时代，有着非常明细的工作指标和评分标准，考核结果在客观公正方面让你说不出什么来。全省十八个支队，一年下来对诸如技能比武的每一项比拼的考量都记录在案，每一轮下来第一名的得二十分，垫底的自然就是一分，全年累计分自动排序，除了发生等级事故的一票否决外，先进后进名次一目了然。

    这年终考核是一场文武双考，既是全年的收宫之战，更是得分比例最大的重头戏。文的考你书面的政治理论和消防业务，还有就是检查包括作战预案及战评、火灾调查统计、执法案卷在内的各类软件资料。武的主要是队列会操与体能考测，诸如单杠、双杠、俯卧撑、仰卧起坐、单腿深蹲起、立定跳远，中长跑，负重折返跑，设定的火灾等案情处置与现场指挥等。

    考核对象按照花名册点名随机抽取，重点项目全体列考一个不落，所以支队平时训练中的一项基本原则就是官兵平等人人过关，对于“老干部”也历来不予任何特殊照顾。政委洪波给全支队定了基调：“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机关必须为基层作表率；干部干部，先干一步，更要为战士当表率。”论兵龄，支队长高中原属元老级别，但他革命从自己头上开始，工作中是领头雁，队列里是排头兵，训练中率先垂范。一次集训后讲评，他既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要求说：“这训练考核谁也不能例外，不存在什么老少之别，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以技服人，从来没有以老服人一说，井冈山的驴，再老也得驮炮！”

    在司令部组织的各大队、中队负责人参加的迎考动员会上，参谋长翟卫东撂话说：“这次大考，比的是真功夫，看的是硬指标。事实上你们都清楚，功夫不在考时在平时，功夫过硬指标就软。是骡子是马就要溜出来看了，高中原支队长和洪波政委委托我通知各位大队长和教导员，现在是责任到户，哪个大队要是掉了链子，他们将在支队小餐厅个别宴请！”

    所有项目中最费体力的还数这五千米跑，这是个全体必考的项目，龙山大队所有人中最为吃力的当数马文军。他有自己的说法，就是田径赛制不尽科学，举重、拳击等大多数项目都分重量级，唯独这跑步不看体重，测评线应按照重量递减。如果跟徐辉、肖和平比较，大级别的马文军相当于背着一袋面的负重跑，吃亏自不用说。

    市体育场全天被考核组借用，四百米的标准跑道，五千米要足足绕场十二圈半，马文军想想都生畏。发令枪一响，马文军即刻就成了团队的压阵者，接着就被拉开退至第二、第三组团，最后成了孤寂的尾巴。由于天凉，一上场他还穿着迷彩作训服，两圈下来，满面红光的他一边跑动一边脱去作训服，又是两圈，秋裤也被他甩在了草坪上，赛程过半，马文军比别人慢了近一圈，之后就不断有人从身边超越过去。这“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滋味不好受，马文军急红了眼，他拼了。

    大家通过终点线后，都聚在场边为马文军加油。总算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终点，大家发现马文军是咬着牙、闭上眼冲线的，由于体能严重透支他顺势瘫倒在草坪上，身体定格成了一个加粗的“大”字，但很快就在卫生员李长江“不可躺下”的喝令中被人架起。

    喘息平定之后，马文军回头去寻秋衣秋裤，见到徐辉，表情痛苦加骄傲地说：“智者不惑，勇者不惧，怎么样，关键的时候不孬！”徐辉马上说：“还好意思说什么智者不惑，瞧你当时那个状态，要我说叫做死者不活，活者不死，半死半活。”“过关就行，你有你的体能，俺有俺的‘割命’精神。”